夜装满黑暗的袋子即将胀破发出黎明的黄金。我家窗外倏然扯起一记嘹亮的吆喝,腔调是那么简单,可每一个字音都充满着魔力。那声音迅即无影无踪、无形无质,却入耳牵心,轻弹起无限稠密的思绪,不知不觉竟流进了我的心底。
我揉揉蒙眬的双眼,好奇地推开窗户循声看去:他正眯缝着眼,像鱼儿一样不停地开合着嘴,继而张大至鳄鱼嘴般,打了个淋漓的哈欠。路灯下,他罗锅着腰,瘦得像一只螳螂。在寒冷的冬晨里,空气绷得紧紧的。霸道的霜风撕咬着耳朵,他单薄的身影有些被揉乱了。忽而,他扬起脖子又叫起来:“干——巴儿牛肉,正宗——干巴儿牛肉。”他叫得响悠悠的,声断音绕,总感觉悠起来没完,特别清脆悦耳。原来,他是一早来赶场卖牛肉干的小商贩。
清冷的大街上,行人很少。他锁在冷风里,有些茫然。我的心不禁像莲蓬的窟窿,每个窟窿里悄悄孕育着嫩嫩的苦莲。就在此刻,他出人意料地抖擞起来,大声叫对门面店的老板煮二两清汤面。
卖面的调侃道:“还没开张,吃面只有打白条条儿咯。”
“怕啥子嘛?羊儿无论肥瘦,都是自己啃草,人还能不如羊儿吗?少不了你的面钱。”说完,他仰脖又叫起来:“干——巴儿牛肉,正宗——干巴儿牛肉。”仰俯之间,一头灰白的头发密密的,威风凛凛地向四面八方撑开去,活像一头大豪猪。
面来了,筷子头儿挑起软颤颤、溜滑滑的面条儿,“滋唏溜”一声,一口面条儿就没了踪影。
“老板,牛肉干咋卖?”
“幺妹儿,你看嘛,货新鲜得很,32元一斤。”他随手把面碗放在身旁的石台上赶紧应声道。
“便宜点嘛。”
“开张生意,28一斤,最低价了哈。”
“22,卖不?”这个开张客说话硬邦邦的,像一颗砸不开的山核桃。
他肥厚的嘴唇噘得像一颗李子,眉头紧皱,但目光炯炯探人,不失热情地说道:“生牛肉最低都是30多元一斤呀。”
“不卖算了。不赚钱你一早来这赚吆喝?”开张客说完抽身就走了。
他凝望着那个背影的眼神是何等空洞,瞬间又淡然一笑地摇摇头,转身吃面。
卖面的趁机抢白:“憨包,还笑,卖不脱牛肉干,要跪搓衣板。”
“哈哈哈,开心就笑,不开心就等会儿笑。买卖不成,仁义在嘛。”
“面都冷了,快点吃了做大生意哟。”
“慌啥?热锅上的饼子也不是翻一回就能吃。”他大筷吃面,吞下最后一口面“唰”地摸出面钱递给了老板,又即刻以血肉之躯摇舌鼓肺吼出一嗓子叫卖声。也许用力过猛,一颗鼻涕滑出来,在唇边起了一个肥胖的颤抖的泡儿。
当市廛的嚣骚含混而沉闷得令人心惊肉跳时,他摊前的顾客开始多起来。没人时急死,有人时忙死。此时,他的眼睛似一张网,瘦得跟弦似的身体轻快得像一件夏天的绸衣,从不冷落每一位顾客。
“真的是本地牛肉干吗?”一个声音问。
“绝对正宗,纯手工绿色食品。”
“摆摊儿的,卫生怕不过关哦。”另一个声音说。
“爷爷那辈儿的老手艺,卖了两代人。不坑人!包你吃了满街找我买。”
“手艺好,怎么不到大城市赚大钱? ”
“现在国家支持返乡创业,农闲做点祖传的小买卖,够花就行了。以后进土了,老祖宗不怪罪。”
“可以尝点儿不?”
“随便尝,尝到满意为止。”
“尝了不买,走得脱不?”
“土特产,不金贵。不买没关系!”
他说的每一个字如轻打梨花的雨点儿,字字有力,句句含情。乃至他一收声,周围便没法不喝彩,随即纷纷掏腰包买起牛肉干来。
顾客渐渐少了,他沉默了一会儿。沉默的人也许是无声的雷,他绝非要昏昏欲睡,而是新的运筹帷幄。听,忽而大嗓,忽而细嗓,咬音吐字各尽其情,真有点本事。他骑着摩托车,叫售于附近的大街小巷。“干——巴儿牛肉,正宗——干巴儿牛肉。”这一嗓吆喝与街市上的声音融化成一片甜美的谐音,成为我想留住的绝响。
(乐山市通江小学五年级九班 邓梓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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